文章目录[隐藏]
（图片转自所评本作封面）
用一句话概括本作的话，这是一个苏北小瘪三和一个日中混血青楼女子的情感故事。小说标题全名是《上海艶夜 花いばらの褥で恋は眠る》（ISBN:9784596708724），意为：「上海艳夜 恋情正沉眠于蔷薇床单上」。如该标题所示，这部日语中篇小说所设定的舞台是虚构出的中华民国的魔都上海，时间是1920年代前后。
这本小说在日本出版业中应该可以归类为乙女系小说，但又与通常每一本都配有多张插图的轻小说略有不同，全书（我看的Kindle电子版）只有封面一张图。所谓乙女系小说，就是指面向女性（传统意义上性取向为男性）读者而写的、描写男女恋情的故事，文中也会包括一些描写性爱的片段，但往往都不会显得太过露骨，会采用借喻等方法加以修辞。若干年前我读过一些繁体汉字译本的这类乙女系小说，直接读日文原文的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我之所以会选择读这本，自然是因为它的舞台设定在了魔都・上海。于是先来听我说说故事本身吧。
小瘪三和混血青楼女子的故事概要
故事一开头是以男主角張秀英的视角来描写的。在车水马龙呈现一派繁华景象的外滩边，在城市的暗影处却也有着穷苦人的哀叹。从苏北来沪的孤儿張秀英，正为食不果腹而犯愁，过着每日乞讨的生活。此时，女神降临了——日中混血、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小姐——柳笙鈴如天使般降临了。赏了他一个馒头，还有从父亲（日本人）那里拿来的三两钱，又告诫他说：要像个男人，不要向别人施舍，要自食其力讨生活——说完此话之后，父女两人挥一挥衣袖便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而在張秀英心目中留下的，除了馒头与零钱外，更沉重的是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的柳笙鈴的这一番话。从此之后——就像乙女系小说读者们可以推测到的那样——柳笙鈴就成了張秀英这个苏北小瘪三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天使。
时过境迁，人世也沧桑起伏。柳笙鈴父亲陷入赌博难以自拔以自尽辞世，家破人亡之际，亲生母亲早已离世的柳笙鈴，被继母卖给了上海知名的青楼「翠泉楼」。尽管命运不测导致身世剧变，但柳笙鈴凭借其擅长琴棋书画还能说日、英、法、沪等多种语言的才华，成为了该青楼中卖艺不卖身的「長三」这一顶牌头衔的陪客女郎，周旋于上海滩上各界名流绅士、海内外政客之间。而另一方面，張秀英则好歹找了一份得以糊口的挑担卖豆腐的工作。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日，柳笙鈴惨遭顾客凌辱，之后在路边小巷清洗身体时，却不料被常来青楼，有过几面之缘的卖豆腐的張秀英撞上了自己惨兮兮的这副样子。此后，張秀英从她眼前消失了……
无别处可去的柳笙鈴依旧做着青楼「長三」的接客陪酒工作，却风闻了曾经凌辱自己的那位客人惨死的消息。努力的她在终于眼看着手边积攒的钱就快能向鸨母（老鸨）付清用于赎回自己、重获自由的款项金额时——却遭沪上新兴的黑帮组织「八蜃会」的来客抢先一步，向鸨母付清了钱，确定要买下她。而前来接柳笙鈴的，则是摇身一变——用「海派清口」周立波笑侃上海系列中的话来说，就是「赤佬可以变成模子，模子可以变成赤佬。」——那位曾经是苏北小瘪三，现在已成为「八蜃会」老大的青年張秀英。
作为乙女系小说来说，接下来的故事也是常规套路：麻雀变凤凰的張秀英为她赎清了钱，接她出了青楼——自然是要云雨一番，又云雨一番，再云雨一番。而之后，柳笙鈴利用此前积累的人脉关系，做起了上海滩上的情报交换生意，張秀英则成为了她的护卫保镖——向她索取的报酬，则是她的身体。不过天性要强的柳笙鈴虽然接受了他当自己护卫，并且也接受了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交给他——但却仅停留于利益交换的合作关系，始终不承认两人之间的恋情。当然，作为一部乙女系小说，这两人的关系自然会在故事的后半段——也就是这一对「原青楼日中混血才女+苏北黑帮老大护卫」的业务开展过程中面对各种棘手事件时，得到进一步加深。
最终——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写的那样，面对上海越发不稳的局势，两人最终选择移居欧洲，携手至老。
＊附记：激情片段部分：（1）位置1460（2）位置1837 （3）位置2444（4）位置2907。（以上为Kindle版位置）
作者的详细考证与描写
通读全文，最让我佩服的倒并非是两人间的情感发展，也非男欢女爱的激情片段，而是散落在作品各处对上海元素的描写。特别是对于交通路段的描写——在描述主角二人日常移动、生活变迁、情感纠合等各个片段，作品中都能列举出相当详尽的20世纪初期上海的那些路名、建筑名。我没有去核对在那个年代，那条路是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以及作品中提到的那些栋建筑是不是在那一年已经建立起来了——毕竟这是一部以上海为背景的虚构小说，这方面不应该太过苛求符合历史事实。但是作为一个原来生活、成长于原租界区的上海人，我读了本作，感觉其中的地名已经能够烘托起对那个年代的上海这个城市空间想象了，而且是相当具有说服力的。
不仅仅是路名和建筑名，作品中还提及了大量上海生活中的元素。比如古风的乐器（位置403）、早餐摊贩的各类小吃点心（位置1694）、各种拳术套路（位置2180）……等等各类元素，甚至还提到了蒋介石（位置966）、孙文（位置927）等人物，作为对故事时局背景的描述。可谓是通篇布满了民国上海的要素。
如果非要说说本作在写作方面有什么不足之处的话，我觉得是对这些元素的使用似乎仅仅停留在引用这一层面，未能将其融入主角的生活。在作品中，写到上海的点心，也差不多只在那一段落提及，却没有展现主角如何吃那个点心；其他元素也是类似，似乎只停留于为了塑造出那是「魔都上海」的景象而展示出的一张张贴纸、一个个标签元素，却很少让这些上海的要素出现在角色日常生活的之中。由此可见，作者查阅了很多资料（在本文最后，作者确实列出了5本有关上海的参考书籍），但毕竟并非生活在上海，因此作品中对这些元素的描写，让我读起来总觉得还是有所生疏和隔离感。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给我5本有关江户城或是昭和年代早期有关人们生活方方面面的事典，让我来写一个100年前的大阪或200年前的江户故事，我也难以将其写得活灵活现吧。
而除了对这些上海景色、事物的描述外，作者对于青楼内部人物关系，各个青楼小姐之间职责的描写倒是有声有色，不仅停留于名词罗列，而是进行了生动的描写——不仅仅是作为现在人们想象中的「妓院」那种花枝招展春色满楼的场景，而是真正深入青楼内部，写出了其中各职位女子不同的立场与态度，还有一些勾心斗角的剧情片段。这一点也是让我大开眼界的。
魔都・上海提供了一个怎样的空间？
与之前阅读漫画《魔都の星屑》，以及阅读漫画《上海ルーザー》时一样，这次我也是带着观察和琢磨「对于日本作家来说，魔都・上海是一个怎样的舞台？它为作品提供了一个怎样的空间环境？」这样的问题来阅读本作的。
我想，「非法秩序」这一点依然是魔都・上海这个特殊主题空间的一个特征。注意，我说的不是「无法」（没有法律），而是一种非法的——非道德、不符合当时法律以及一般人常识的正义，但却又具有某种黑社会意义中的秩序。如此一种舞台环境给作品以及其中的角色带来了什么呢？我从阅读这本小说《上海艶夜》中得到了一些启示。
在本作中，流浪的苏北小瘪三男孩張秀英，可以因为赌博手气好，而进入黑帮，在短短数年内当上黑帮老大；而体现在女主角柳笙鈴则更是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父亲欠债自杀导致家破人亡，柳笙鈴却又因为自己不屈的意志和幼年时学来的才艺，而成了青楼头牌的「長三」。在这里，可以看到因为社会各方面保障机制不完善，因此一个人的人生可以大幅度地发生起落变化——或者说，在魔都・上海这样一个舞台设定下，为作者安排剧中人物身世的剧变找到了背景上的可信、合理性。
如果参考目前流行的轻小说套路的话，可以发现，在轻小说中，这种「剧变」往往都是发生在跨越异世界的境界后才会发生的——要么是主角被车撞死了，来到异世界变成史莱姆、获得作弊能力、变成自动贩卖机等等……要么男主角自身的生活场景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但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女性角色——精灵、圣女等等，为男主角的人生带来了剧变。而反观「魔都・上海」这个作品舞台题材，可以发现，主角身世的巨大变化是完成于其空间内部的，男主角或女主角无需穿越、经历死亡等，就可以摇身一变，经历人生大起大落。体现在这部《上海艶夜》，就是柳笙鈴及張秀英遭遇到的种种。而体现在我之前读的漫画《魔都の星屑》中，就是黑帮组织中没什么凝聚力的青年汪月栄，忽然被指定为下一任头目。
由此可见，在魔都・上海这个舞台空间中，因作者与读者共同所了解的「非法秩序」这一社会特征，因而在其中内含着无需「异世界」的介入，即可赋予角色人生剧变的合理性解释。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男女主角带着所谓的「主角光环」，所以读者可以不假思索地接受他们克服难关，终究双宿双飞的美好结局。但是如果仔细考察本作中青楼的其他角色，或是作品中魔都・上海城市中的三教九流的商人、政客的话，会发现除了男女主角外，能有好下场的角色寥寥无几。这也正说明了，在没有社会救济，也缺乏公益性NPO救助组织的情况下，个人在那样非法秩序的空间中生存何等之困苦与危险，即便是上流人士，恐怕也是惶惶不安的吧。不过，对于这样的社会批判，倒并非本作这样娱乐类乙女系小说的欣赏角度，因此这里就不多展开了。
总之，尽管在描写上海具体生活中的细节时笔法略显生疏，尚未能做到入木三分的境界，但本作《上海艶夜》对于魔都・上海，特别是其中青楼女子的生存状态，以及城市租界地带内种种建筑设施的描写还是相当到位的。当然，其最重要的部分——柳笙鈴与張秀英之间从街边偶遇到互相合作再到长守常伴的关系进展，显得中规中矩，符合我的期待。
＊附注：本篇读后感标题后半部分「额角头碰着天花板个苏北小瘪三、特兹日中混血小姑娘个民国魔都上海情事」是一句沪语写法，用标准普通话来写的话就是：运气超好的苏北小混混，和日中混血小姑娘的民国魔都上海情事。
（本文首发于wildgun的个人博客。）
